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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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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回首那些年裏, 沈宴寧總在想她之於孟見清是什麽樣的存在,可到最後才發覺他原來也是愛過她的。

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一門心思追著人生這趟列車, 固執地認為只要走到終點就會圓滿,從未將他眼底的挽留放在心裏。

從某些方面來說, 她的冷漠比孟見清更甚。

夜幕低垂, 街道兩旁的矮屋被厚厚的冰雪覆蓋,墨藍色的湖面上有三兩人在冰釣。

孟見清牽著沈宴寧的手穿過半個小鎮, 這座以西北首府為稱的城市並沒有想象中的繁華,即便剛剛這裏曾誕生過一場絕美的極光,但嚴寒的天氣終究是加快了人們的步伐。

黃刀鎮的冬天常有寒風。行至半路時,風雪驟然劇變,如同刀子般割在臉上,暴雪模糊了眼前視線, 最後他們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風仍然在呼嘯,輪胎上的防滑鐵鏈在雪地裏嘎嘎作響。沈宴寧手裏的玫瑰花瓣沾滿了晶瑩的霜花, 上車時, 司機毫不吝嗇地誇讚她的花非常漂亮,“Is your boyfrind?”

她下意識看向孟見清。

他端坐在旁邊閉目養神, 頭微微低垂, 兩腿敞開,挨著沈宴寧的手始終揣在兜裏。車裏的暖氣並沒有開得很足, 涼颼颼的風從各個縫隙裏灌進來,她的手心卻依然冒出了一層汗。

望著兩邊緩緩倒退的街景,沈宴寧在一片沈默中無聲點了點頭。

她覺得自己挺會投機取巧, 在一個陌生的國度,一個萍水相逢的人面前, 承認了這樣一段註定無法宣之於口的關系。

下榻的酒店在市中心,有點兒中世紀古堡的覆古裝修,旋轉樓梯上鋪了厚厚的暗紅色地毯,拐角的墻上掛了幾副歐洲油畫。最引人註目的無疑是最中間那副——畫中的少女,面色蒼白,手中握著花枝,漂浮在靜水之上,金色的長發和飄揚的白裙一同被水浸透,整個畫面浪漫又悲情。

電梯升至五樓,推開總統套房那扇實木的雕花大門,詭譎的綠色極光透過玻璃窗照亮了半個房間。

沈宴寧想去撥開關的手被人突然一扯,下一秒,人被推至墻邊。

黑暗裏,孟見清期身壓上來,垂首在她耳邊低笑:“我什麽時候成你男朋友了?”

沈宴寧腦中響起幾秒鐘的轟鳴,意識到方才她在車裏的舉動他其實一清二楚。

她強自鎮定,雙臂勾上他的脖子,緊張得眨了下眼,“難道不是嗎?”

她的主動令孟見清有些驚訝,扣住她的腰,驀地笑了起來。

玄關處暗淡無光,她自然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以及那聲笑裏暗含了多少她猜不透的意味。

*

風已經停了,雪還在簌簌下著,沈而重的積雪壓在薄薄的雪松上,搖搖欲墜。

沈宴寧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感覺——意識在不斷地清醒,身體卻在一點點往下沈。

她自覺自己就是那一片雪松,每一滴冰涼的雪落下時,都止不住發出一陣無聲的顫抖。

孟見清灼熱的掌心貼在她微涼的肌膚上,一點點透入到肌理,清涼被熱焰掩埋。他輕輕地吻過她眼睫上的淚珠,指間的動作卻逐漸加快,唇沿著她的五官輪廓,蜿蜒向下,封住她即將破碎出聲的嘴巴。

沈宴寧艱難地將這感覺咽下去,緊緊攥著身下的床單,感受著這整個天地間除了雪飄落的聲音再無其他。

她終於意識到,冒雪新開的雪松是經不住這樣強烈的暴雪的。

......

原本消散的綠色極光在深夜裏驟然變亮,跳躍著充滿了整個夜空。

盡管孟見清已經用盡了所有法子來紓解她的緊張,可真正進入沙場,她依然像個初出茅廬的新兵,茫然又無措。

“孟見清......”她急切地妄圖通過喊他的名字來停止這場勢單力薄的戰鬥。

身經百戰的將軍勾唇一笑,輕而易舉地擊垮她所有的防線,霎時間,潰不成軍。

這場力量懸殊的戰鬥,勝負已然定下,何況她早已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得淋漓盡致一覽無餘。

孟見清幾乎沒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提起長槍重重往上一挺。

窗外的雪松終於承受不住壓力,震了一下,枝頭的白雪簌簌抖落,大片飛散,白得令人晃眼。

即便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準備,可那一瞬間皮與肉分割的痛還是讓沈宴寧一陣逃脫。

她不明白要有多大的愛意才能甘願承受這樣撕心肺裂的痛。

嫩綠的松針被重雪壓得在寒意肆起的空中輕輕一彈,積雪慢慢融化,順著針葉往下滑,被冰水浸潤的雪松不堪重負地垂下了腰桿,斜斜t地往旁邊倒去。

沈默的雪松從來都不是風雪的對手,它擁有最強大的自然之力,掌控著萬物的生長方向。

寸草不生的極寒之地,它占地為王,將山川河海徹底據為己有。

這種場景沈宴寧並非沒有設想過,也清楚他和她在一起總不會單純地只是想吃幾頓飯。成年人的想處裏更多的是水到渠成,所以也曾告誡過自己,不用太過抗拒。

至少那個人是她歡喜的,不是嗎?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在汗水和淚水的交織中,將那份席卷全身的刺痛悉數感知。

但真的是這樣嗎?

當疼痛貫穿整個身體時,她依然無法避免地想要逃離。上帝不是會憐愛每個受過苦難的人嗎?可為什麽她還會這麽疼?

悲天憫人的上帝好像聽不到她的苦痛,她所有的哭求被龐大的雪意覆蓋。

孟見清,我好疼......

真的......好疼。

一滴汗水啪嗒落下。

終於在一聲聲求饒裏,孟見清放過了她。

原來他才是那個知曉她苦痛的上帝。

沈宴寧合著眼,睫毛輕顫,覺得自己的靈魂和肉.體已然全部分離,如同岸邊瀕死的魚。

孟見清抵著她的額頭吻下來,輕輕地安撫:“辛苦我們阿寧了。”

她不懂他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天真地以為這場毫無懸念的戰鬥到此就結束了。

於是當真正的槍林彈雨迎來時,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一下,緊接著轟然倒地,鮮紅的血汩汩流出,在純白的雪山之巔開出一朵盛大而艷麗的玫瑰。

沈宴寧覺得她的五感已然壞死,指甲無意識地嵌入他的脊背,留下幾道深深的,冒著血珠的痕跡。

孟見清蹙了蹙眉,輕嘶一聲。

她想,這樣的疼也該讓他一並體會。

在與國內十五個時差的北極圈外,沈宴寧度過了一個此生最難忘的聖誕節,一個血與肉並存的聖誕節。

到後來,她再也沒什麽力氣,癱軟在床畔,腦海裏閃過樓梯口的那副少女油畫,年輕的奧菲莉亞選擇自溺時,內心的最後獨白是不是也和現在的她一樣——

原來這世上最大的痛楚與最強的快感有著相似的面孔。

夜已經深了,雪也停了,松枝斜斜地沒入雪中,沒有人能抵擋住自然的磅礴之力。

孟見清躺在她的身側,剛才的那場戰鬥裏他無疑是個勝利者,此刻心情不錯地擁她入懷,問她要不要起來去看極光。

回酒店時,前臺的工作人員提醒他們今晚會有大片極光出現,可以提前在這裏預定最佳觀賞地點。

沈宴寧搖搖頭,憊懶地窩在他身邊,聲音困頓:“我想睡一會兒。”

孟見清笑了一下,依她所求,關掉了暖黃色的床頭燈。

房間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遠處天邊的極光若隱若現,曲折的藍綠色飄帶閃爍著變化多端的形狀。

在徹底睡過去之前,沈宴寧心裏忽而萌生出一個念頭:

或許她才是北極圈外,孟見清最想要的那片極光。

......

他們在黃刀鎮一共呆了三天。這三天裏領略過壯麗的風光,品嘗過難以忘懷的美食,也感受過人類最原始的力量。沈宴寧以為這趟北極之行到此就該結束了,可當飛機盤旋在多倫多上空時,她才發覺孟見清的打算遠不止於此。

她不是個喜歡多問的人,時常覺得人在被追問的情境下是會不耐煩的,只是當繁華的城市近在眼前時,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問了身邊人一句要去哪兒?

孟見清在看無聊的時政新聞,聽到,也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外祖家。”

外......祖家?!

沈宴寧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信息,飛機廣播裏乘務長用一口流利的英文親切播報:“親愛的旅客朋友們,我們已經安全到的目的地,飛機將需要滑行到指定停機位......”

從下飛機到出海關,沈宴寧從沒這麽緊張過,思緒紛亂不堪。曾經的京大高材生在涉及到那三個字後,思維開始變得遲緩而模糊,註意力都無法集中,孟見清連連喊了她兩聲,才反應過來跟著他上車。

多倫多要比遠在西北的黃刀鎮更加熱鬧,也更加暖和,它的確是一個適合宜居的城市。

司機應該是他外祖家的老師傅了,一路上,孟見清和他聊了不少。

沈宴寧始終正襟危坐,脊背繃直,他不問,她就安安靜靜地不插話。

孟見清瞄到後視鏡裏的小姑娘,忽然覺得好笑,從旁邊拿了個靠枕出來,墊在她身後。

“這麽坐著,累不累啊?”

沈宴寧下意識想回不累,卻聽到他說:“還有一陣兒呢,等你這麽坐到那,腳還沒沾地,腰就先斷了。”

前面開車的師傅也體貼地應和:“是啊,起碼得有個一小時。您放心,我開車穩,您就是想睡一覺也成。”

沈宴寧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腰一點點靠上柔軟的靠枕,如有奇效地舒緩了腰後酸脹。

孟見清搭上她的手背,笑著輕拍了兩下,說:“別緊張,又不是去見家長。”

沈宴寧的脊背一瞬間就塌了下去,臉上表情有片刻僵硬。

她不知道孟見清有沒有看出來,只知道前面的師傅在此之後再也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她降下一點車窗,迎面而來的風吹在臉上,明明冷得令人發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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